何谓诗歌,诗人何为?数不清的年代和地方,数不清的诗歌写作者和阅读者,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做过生动而又千差万别的回答。 “是写在天上的话,大家都认识,/又简单明确,又博大无形”。这是1945年5月,时值27岁的诗人穆旦在亲历惨烈的赴缅远征抗战三年后,迎来终于乍现的胜利曙光之际,面对他想象中的那面凝聚了无数英雄游魂的旗帜,写下的诗句。虽题为“旗”,形态、神采和情境的描写,却分明灌注着劫后余生、重新奋发
1.星火 1940年11月4日,初冬时节 太行东麓。层峦叠嶂、古木参天的浆水镇 突然涌入一群灰帽灰戎装的队伍 且流动成河。每一粒纽扣都系着母亲的牵挂 当“八路军”三个字在喉咙里淬火 冻僵的脊梁便有了青铜的纹路 2.家书 前南峪的碾盘转动星辰 坡子峪的窑洞收留月光 三十三个村庄在寒风中拆解肋骨 将茅檐与马厩缝补成革命的襁褓 石墙的褶皱里,至今珍藏着 老房东用体温焐热的半块军
大南山抗日根据地遗址 村前的这株古柳,还依稀 记得当年那些年轻的面孔 还能唤出察南支队二百余人 年轻的名字——甲吉平 杨普泽、张苏、阮泊生…… 《大刀进行曲》的旋律 早己洇进木质的纹理,岁月的 峥嵘刻入了时间的年轮 还记得八十年前,那次奔赴 抗日前线的集结,秋风中 扑簌簌纷飞的落叶,每一缕 飘荡的枝条,都是颤巍巍挥别的身影 自此,每一顶树冠都在回忆 当年的庇佑,每一缕根
在花山村倾听历史的回响 村口的石碾静卧 像一位老者守着时光的脉络 风吹雨打 每一道青石日渐深邃的纹路 被那些故事填满又镌刻延展 它碾过高粱的赤红玉米的金黄 小米草籽榆树皮 村民的温饱战士的力量 在那吱呀声中都化作希望的粮 防空洞的弹痕 仿佛岁月的烙印 晕染出一朵盛开的桃花 在斑驳的墙壁诉说往昔的烽火征伐 在花山村倾听历史的回响 旧舍里 伟人彻夜明亮的窗 犹如引路的星
另一个人 两个闹铃都没有把你叫醒 这个早晨不再是之前的那些早晨 整个世界都向前移动了一段时间 而你站在原地根本来不及追赶 现在,天已经黑了 你把双脚搭在桌子上 没有开灯,没有做饭 你想不起来任何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想不起来任何一个想见的人 你就像另一个人被困在你制造的黑暗里 你听到附近的火车正在呼啸而过 你听到风声穿窗而进 你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正在耳边起起伏伏 浪荡 你
我是一条鱼 芦苇用影子织网时 我正吞食被揉碎的星光 那些粼粼的波纹 像玻璃宫殿的裂痕 在深秋的喉咙里摇晃 渔人将月亮缝进船底 我数着漏水的年轮 风把天空碾成粉末 每一片鳞都成了 溺亡的云朵 直到冰层咬住整个白洋淀 我吐出最后的气泡 里面裹着水草折断的声响 和半截尚未腐烂的船桨 荷花淀 荷花开时,白洋淀就瘦了 船桨拨开淀水,露出水面下 漆黑的秘密。芦苇荡里 渔网
在人间 人间忽然少了一个人 像一部永动机 忽然丢了一颗螺丝 从他的存在 到他的不存在 再到另一个人顶替了 他原来的位置 这人间经历了多少磨损 一颗螺丝的消失 让所有零件 不得不重新调整各自的位置 我们的人间就是这样 彼此磨损着 那些被消耗了的天真与热情 化作风、霜、雪、雨 落在熟悉又陌生的人间 催动着广袤而沉重的大地 新生—— 在那永不停息的消磨之中 老照片
宿命 四面八方号角 吹奏离别的悲歌 一个麇鹿家族开始逃亡 一头麇鹿 藏进茂密的深林里 也未能躲避 锋利的剑 不起眼的山鸡和 那只灰褐色野兔 在圈起的林子里 放肆觅食 坚固铁丝网拦截不了 土拨鼠的繁衍 它们随意穿行,它们打的洞 可以连成一个城堡 那只千年麇鹿 终究未能逃出宿命 它美丽的犄角 流下铁锈味的血 冰雪消融的夏天 覆盖松针的躯体上 长出一朵艳丽的毒
海边观察 沙滩上另一个人走了 只剩我 独自面对如此盛大的日落 一个人就这么走了 沙子的声音 相互挤压,构陷 形成一套复杂的力学 却不能让蝇虫们的冲撞 更为猛烈 而我逐渐空洞 像丢失了某些脏器 人如果足够空,便能足够轻盈 不失为一种幸事 人如果足够轻盈,便能搬运森林 不失为另一种 去过的、想象过的森林 包括梦境构筑的万米高空 通通扔进大海 那个曾炽热灿烂的我
1 镰刀在秋天醒来 和磨石继续着去年的辩论 争得口干舌燥大汗淋漓 仍然谁也说服不了谁 2 镰刀用锋刃与秋天对话 镰刀用锋刃与五谷交谈 深秋的田野上 割斩不再是一种杀伐 事关粮食、种子 事关收获、绵延 即便动作再粗暴些 漫溢而出的 也是一种浓郁的喜庆和自足 3 旧伤还未痊愈 新伤又落刀口 秋天 那些看似柔弱的五谷 正在收割着镰刀 4 无论是石镰、铜镰、铁镰
槐荫酱事 槐花坠入釉缸的瞬间 晨光正给一棵白萝卜洗澡 晒场上,豆粒等着太阳越升越高 书包被谁背着出门?整座酱园跟着蹦蹦跳跳 蝉蜕在老槐树上晾晒睡衣 槐荫下,菜根在陶瓮深处打坐 一听蛙鸣,就知道是在放暑假 傍晚时,忽然想念校园的钟声 抬头,槐荚在酱缸上空结出钟点 行李箱把万里路带回来 再出发,多了秋天的第一罐酱香 老槐藏起年轮,天空藏不住候鸟的雁阵 多年以后,瓮口第N次溢出
日落 面对过于美好的事物 我总想落泪,就像云朵点燃了天空 这条熟悉的邢德路 在抵达另一处灵魂之前,融化成金箔 有些幸福很简单 譬如想象着在暮色四合里 与你小声地交谈 我无法告诉你眼前落日的美 也画不出山海的辽阔,但如果 不讲给你听,世间再美的景色 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当夜色降临,你会化作谁的月亮 我不能徒劳地在水中思念余晖 晚风吹来,旧味道还留在唇齿间 如果抓不住春天
晚餐 她去田间劳作 我化身小小的母亲 在弟弟妹妹喊饿时生火做饭 院子上空:升起浪漫主义的炊烟 院子一角:我的小脑袋伸进灶膛 吹醒湿木头现实主义的火焰 无论如何,火旺起来了 无论如何,稀饭煮熟了 落日的脚步声引领我 把脸扭向她那边 回来了我的妈妈 晚风拂着她额前的一缕乱发 在她疼爱的目光里 我又变回她七岁的女儿 重新建立与她的联系 一个月了 你的心脏被巨石碾过的痛才
一个名叫韦江荷的人 春天,你在两千里外吹响集结号 我从大北方策马 他从西藏十万里加急 来自牡丹之都的火车与贵州的飞机 从天地两端聚拢。远方 越来越近 谷雨未到,你旧疾未愈 战车滚滚向前,你以端坐的姿态站立 站成大丰的一茎植物 辽阔的胸襟,别着诗和远方,也别着 “江苏荷兰花海文学总社”创立时的 夕下与晨起 新丰镇三千亩花香蝶舞,草长莺飞 除了郁金香,石竹,百合,蓝香芥
白桦林 白桦向上,垂直 它们在深秋问候天空,最原本的天空 阵阵高歌,风语云云 金黄叶,金黄披风,金黄发髻 冷的身体在那儿挺拔着,刺目的白 晴空里有野生的气息流散 水与草与泥土,都一样冰凉、鲜活 白桦林耸立,是一群高傲的家伙 荒莽之地,这真的是况味凛冽 林子深处空着一片,会有来者迷失 或生根,长出坚硬灰枝干 对于它们来说,那断裂的白 是其所是,是这一整块白桦林,以 最奇崛
摘杨叶,在春天 嫩嫩的油亮的杨叶,在水里煮沸 泡在凉水里,拔着 拔出苦味,用手再逼出苦汁 逼出生活的困顿和不如意 少许盐,少许油,搅拌 那时候,它是餐桌上下饭的佳肴 春天里,父亲带我到村口 他用一根长绳系住布兜,别在后腰 奋力爬向一棵杨树,紧紧抱住生活不放 我仰望着,父亲站到了高高的树杈上 看他高兴的样子,仿佛占据了生活的制高点 微风吹面不寒 阳光躲过稀疏的枝条和嫩绿的树
“随樵者行,久之,越岭二重。” ——《徐霞客游记·游黄山日记》 1 ……1616年的樵夫,身背利斧 穿山越岭 旅行者在他开辟的山道上 步履轻快地前行 残败的枝叶在他们模糊的背影后 注水一样膨胀 顽强的山石被迫放弃棱角 最终迎接它的还是滚落 坠崖如同一生般漫长 山石幻想自己成为一只鹰 从下坠的快感里挣脱 然后沉溺于另一种快感 逐渐丰满的羽翼在阳光的 凶猛里,灿烂如草木
白鹭记 再大的石头,也说不上完整。 我看见河中卵石,不停地与溪水商议边界。 翻开一块黑白相间的石头 其中,白色部分 是一只清晰的白鹭: 弹性十足的脖颈,在黑色里弯曲 它的身上还挂着水珠。 只是石头断了半截,白鹭 只剩下一只翅膀。 可能,另外一只翅膀 在另一块石头上 它可能顺着流水去了下游 也可能,它正被另一个 同样能够接受遗憾的人捡起来 慢慢揣摩。 悲伤 一只鸟儿
雪的款待 我们围坐在桌前 前院、后院、院外 露天的空地,在农村 任何一家的葬礼都这样 那个冬天,当菜品 和酒水,纷纷端上桌 大家正准备下筷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突然到来,雪片那么大 那么急,而伤感全消 一次馈赠 此中的诗意 像不远处的枝头 崭新的花朵 当时光已逝 又一次来到了那个村庄 被玉米、高粱簇拥的苹果园 简陋的草棚,枝头彩色的名字 这里面,是词语的世界
读信的人 月光下的老屋啊 谁家的羔羊迷途路过那里 悲鸣传入旷野之中 而我记忆里的另一幅图画,秋千荡起了少 女的惊呼 小花儿落在同样的月光里 那一夜,不止有一只羊妈妈的呼唤 也有父亲的斥责 多少年了,已是一个人的我 想知道,离开之后 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想知道,还有多少封来信未被开启 想知道,在同样的月光里 那个只记着老地址的少年如今是什么模样? 老屋 雨柱从瓦楞间泻下
灵魂向左 老腰木棍般地 站起来 长舒一口气 那把椅子是无辜的,你头顶的 木偶提线,闪烁着一只碗的原色 这栋楼是一种护佑,也是一座肉身的鸟笼 出门向左,把室内隐身的影子拖向旷野 它和你的身体同根而生 和塔之魅影立体合一 马蔺草裸露尘灰,高举一块石头 “千年不死草”的碑文,呼喊: 王之涣。醉于“更上一层楼” 千年古塔在旋转、旋转 你和他一样,不比天空低矮 灵魂向左:尝试揭
在白龙潭 目之所及 那么多蓬勃的生命 水流淙淙,草木盎然 光阴在炫目的色彩中叠加 它们比我的步伐更快 经过的一切很快在身后消遁 那些闪失、意外、羁绊 早己淹没在昨日的河流中 和流水较量之后,一块卵石 因为顺从,获得了 圆满和幸福 金莲花 你埋下多年的缄默 在七月贴身的兜肚上 用金线绣出体内的火 需要遗忘,在镜中对自己微笑 需要翻山越岭,不顾脚趾的疼痛 你算好时日
新年的大衣 像站在白日落下的群星之间 河水、山城,此时,正与我 一同接住这些六边形的鲜花 冷香,冰面与天空之间。枯荷 像打坐的佛陀。划冰车的孩童,满心 跑着清泉 天空的碎碎语,红灯笼的城市 锦鲤献上它闪烁的金鳞 一切都紧锣密鼓,喜庆 正如这些六边形的鲜花,为新年赶制 洁白的羽绒大衣 说着说着,桃花就重开一遍 一条哈达怎够,我还要送一千度的词 融化那些零下几十度的心房
油菜花 深秋,埋下的期盼 在泥土里萌芽 一双小手呵护着 一芽鲜绿 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怀揣着梦想 提心吊胆地走过寒冬 从浅浅的睡眠中醒来 挺直腰身 举着一朵朵黄花 在阳光下摇曳 蜜蜂把你写给春天的情书 四处吟诵 纷纷扬扬的黄 铺天盖地的香 在乡下拉出浩浩荡荡的阵容 你四溢的芬芳 让平凡的日子 变得细腻香醇 多像一生没有离开土地的乡亲 把命里积攒下来的苦 硬
帽子吟 能让一个人的头发避开风头 能让风撞见时,就像撞到了南墙一样 知道回头 站在一个人的头上,也就站在了 一个人的思想上 不管遮天还是遮脸,你的美和适宜都能迅速地 在头型上寻找边界,在执行中遵从颠簸 你满身经纬,你说经纬是秩序 你一生高悬,你说高悬也是秩序 当你回到一顶帽子的身份 迎着风向,声音,态度,美景…… 时间侧目,我这个主人啊 却成了你的身外之物 帽子们还在诞
日常 长久的睡眠之后,还有睡意 想写一首诗,集中不了精力 挥之不去的疲倦,分不清,源于精神还是肉体 外面下着雨,天气阴冷 拿出黄豆,一粒粒挑出浑圆、饱满的 把干瘪的、长残的扔掉 我也是残掉的吧?在我陷入自身的黑暗时 整个屋子就像洞穴 我不走出去 就会慢慢断掉和世界的联系 把黄豆倒入豆浆机 磕开鸡蛋搅拌,将蛋液和豆浆混在一起 蒸鸡蛋羹。我盯着火苗,一动不动 想把这些火焰收
秋天的花树 赶走忧伤的诗句,你未肯安然小憩 白云缠绕在眉梢,低吟浅唱 你却拒之千里 温柔的燕子,衔来一串新鲜的呢喃 镶进柳芽儿的剪影里 一夜芬芳的细雨,淅淅沥沥洒落 山冈上的伙伴,擎出一朵朵烂漫的情怀 你醉在其中,吐露一阕鹅黄小令 竟错过一季花期 夏虫鸣奏出生活的格律 你舒展开,枝繁叶茂的风韵 一心守护,微弱的星光 曾经挣扎过、抗争过、沉默过 只为头顶一方纯粹的蓝 你
奢望 我常奢望年少的夏季,那时 常有动人的欢声笑语 那时,尽管贫瘠又弱小 却坚定地相信未来 到了无梦的年纪,我稍做回顾 恍然发现,从初始 一切就皆无可能 我却因此耗费一生 梦中的苹果树仍坚定地 站在果园中 它的身姿曾秀逸别出 如今,却仅剩梦境 富有还是贫瘠,已失去它的意义 当我体味过梦想的虚无与甜蜜 哦,我一生梦幻的铺陈 己成为一个笑话 当有人指摘着我的多情 幼
认祖 这是你爷爷奶奶 这是你大爷、二大爷、三大爷 岳父一边点燃纸钱一边向我介绍 我蹲下来,用树枝聚拢火焰 防止被风刮走 这四座坟茔对我而言 只有大小和位置的区别 我无法复原他们生前的样貌 他们曾如何在这片玉米田里 播种、间苗、除草、施肥 收获之后,放倒玉米的秸秆堆成垛 用牛车运回家中生火 坐在热炕头抽烟袋、聊家常 返回时,岳父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听他讲耕作、时序以及
真爱 我用信纸载过它 然后,装进信封 可纸怎么能包住火呢? 我用烈酒浇过它 我醉了,它还醒着 昏睡怎么能盖住隐痛昵? 哦,原来所有的真爱 都是滚烫的,是压制不住的 像一座座火山 可火山沉默时 积雪,就顺着寒流 悄悄登上了峰顶 烤电记 我的身体里有风 但它们只吹膝关节 我的膝盖里有雨 只有蹲下时,才能听到滴答的声响 我的膝盖里圈养着兽群 撕咬时,连钟表都屏住呼吸
与风为邻 为了拒绝深渊,我把自己堆在高处 为了拒绝黑夜,我点灯,写诗 做白日梦 忍受一枚钉子楔入体内 忍受一场雨,和它所带来的荒芜 我只是一粒石子 我心底的呐喊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么多年 我更换名字,与笔下的小兽 互换牙齿,身份,和奔跑的姿势 有什么用呢?我仍在时间深处做着 自己的囚徒,不敢放肆去爱 不敢拔除体内生锈的钉子 我是我自己的敌人 我活着,每天扑火,追落日
我向美好青向红 沙漏,那只细腰蚂蚁 翻过一座山,必须再翻一座 没日没夜的思念停不下来 童话般的女孩,一笑一个春天 冰冷的瓷器也开温暖的花 每个故事都向往着美好结局 你的名字从青涩的底部 向上生长,到处都是红色火焰 我肋骨间的刀早已锈迹斑斑 身体追随灵魂向度外飘散 那些被青铜封印的小兽 在你的怀抱里,突然睁开了眼睛 山泉 母语在石英岩腹部收紧脐带 每一滴泪水都能析出三千
林中夜行 你以一棵树的名义 指认另一个自己 骨骼在泥土深处发芽 指纹楔进犁与木耙 手握斧凿的人 以一场虚无的劫掠 让版图深处蔓延着野火 眼眸藏起不动声色的谶语 月光在叶脉间编织渔网 打捞沉没的星图 整片平原正循着天空的形态生长 每滴露珠都包裹着思念的籽粒 直到所有执着的事物开始弯曲 另一种根系便沿着东风的额纹滋长 渔火正穿越我们的瞳孔 以攀升的姿势向着星空进发 红
秋光无恙 去年的秋光里,落尽凡心 光秃地站在一群树的中间 努力放松且努力挺拔 努力向上,成为一棵树 希望有鸟飞过来,栖于肩膀或头顶 可是一下午的等待里,只有鸟鸣 像扑簌簌的叶子,落满全身 今年的秋光里,努力想象自己 是一只鸟,栖于枝上。期待 群鸟儿落在身旁,叽叽喳喳地聊 我只听,不出一声 有风,栖于肩膀和头顶 有光,哗哗地流淌 有祝福,无恙 落日的诗句 爬上井架之顶
山海关 风拜访你,雨拜访你 牛角号拜访你 铁蹄战甲弓弩箭镞拜访你 所有来访者中我是最卑微的那个 我的孤独大不过一块古城砖 我的寂寞湮灭不了一片青苔藓 我带来仰望,也带来阳光 试着抹平一些弹痕,擦去部分阴影 做些徒劳无功的傻事 瓮城无语,堞楼安详 烽火台还在张望 我却不是一个戍边人 我有更多虔诚,用目光临摹 在一块匾上驰骋疆场 墨写的风流敌过了几场厮杀 英魂所在,平息
紫砂壶 爱不释手才容易 失手。氤氲中 紫砂壶被递到另一双手里 茶台的纹理并不比手的纹理稠密 摩挲中,它的包浆 呼吸平稳 还是回到壶内的乾坤 从平静到沸腾,茶叶终于开花 茉莉开过了,这一次 相当于枯木逢春 骤雨过后,没有谁是无辜的 在人间打坐,不分贵贱 擦去灰尘,仿若重生 时光 时间在树上留下妊娠纹 如果摇动,树叶 是它脱落的碎片 许多时候,日晷走日晷的 我们走
绿 绿,日复一日刷新草原 浅草才没过马蹄,绿水开始荡漾 碧空纯粹的蓝染上草色,翻涌、低旷、辽远 我腾出首行诗句,专注无垠的绿 浸润着生命最初形态的绿 收紧风烟和传奇的绿 长调中灌满风声的绿 从峡谷蔓延到河岸的绿 以及被鹰隼衔入天际又跌下尘世的绿 绿,湮没一切又繁衍一切 骏马 骏马是草原上最生动的修辞 流星飒杳,暴风雨般穿越广袤 抵达目域无法企及的辽阔 无须呼哨 骨骼
存在的 有些能量常常是无形的 比如爱,比如慈悲 还有宽恕 要让太阳从体内升起来,有的人 无须费多大劲花多少时间 它多像一只鸟挂上枝头 走在人群中,如果是铁 许多人都有磁。一种温暖往往看不见 改变 在屋顶种一叶兰,种多肉,种绿萝 也种辣椒,种西红柿,种茄子 在心上画天空,画大海,画高山 也画人,画房子,画麦子 自从知道一个朋友 意外离世后,我放下了很多 可一看到荒芜,
我有一处花园 当你遇见这座花园 灵魂之足须向虚空抬高一步 当花园之门打开 时间仿佛会倒退 我们喝着茶 会越来越年轻 实际上,诗是这儿的 日常语言 实际上当你到来 就应立即成为这儿的主人 生活即交谈。主人 请务必用您的诚实之吻招待我 以此为信物 携手深入花园腹地 哦,朋友 我还有三个忠告: 不要嘲笑那道 破木片扎成的篱笆 不要试图在花园里审判命运 当你离开后,
鱼幼微 要不是诗歌,你连这样一个名字 都不会被我知晓。十岁开始 借温庭筠,你有更多诗歌留下来 做妾不是本意,但正妻的妒火 是女人擅长的真本事 颠沛流离间,那火一直潜在 二十四岁。如果你能看清世界 庙宇的日子就不会那么不堪 累积的情绪不在绿翘身上宣泄,你 会下手轻一些,不至于妒杀一个女奴 你活到我这样大,唐朝在你手中 斜出的那一枝诗歌,会有怎样的风声? 伸出罗衣的溪流,长成
该多好 我羡慕你们 那些挥霍词语的人 语言是诗人的金币 写诗这么多年了,我向那些 至今还没有使用过的词 深表歉意 原谅我的才疏浅陋吧 我无知也偏执,总是与 一些成年人的大词相抵触 写诗,如只用 上小学时认识的那些字词 该多好 早餐 两位僧人在用早餐 他们吃得慢 吃得安静,吃得干净 我也在用早餐 受僧人影响 也吃得很安静,很干净 只是,我吃得有些快 总感觉自
画线 每天的工作都是家到单位 是两条直线 每年回家一次或几次 是两条曲线 不管直线还是曲线 一年往复无数次 艺术家说这是视觉艺术 我不懂视觉 只是每年都这样走 从陌生到熟悉 从忐忑到坦然 只是,越来越担心 这条线 突然折断 对话 与石头对话端坐 身姿如雕塑任何时候 眼神都会紧张 嘴巴失语忘记呼吸 石头像一位穿越古今的智者 为霜白露,苍苍蒹葭 此刻,对面的
等待,暴雨 暑天,沉闷、压抑、暴虏 难过的时节,是等待落雨 是等待被审判的过程,用狂虐的雨 洗礼,昨日犯下的过错 天空和大海,本就是分不开的那片蓝 这场暴雨,如期赴约 就像我等待了半生的爱情 乘坐和谐号,快速抵达 被摧毁的房屋和破碎的心 没有等到“救援”,工程师拿起斧头 修葺雷雨中击中的树,重建的家园 选择了,我没能爬到的山顶 青皮石榴 每次回“手巾店” 都是,一脚油
竹林寺 是隔着些水,隔着些觉得美好的颜色 隔着几缕深秋的疏柳,然后看见那座岛的 地图上,那里叫竹林寺,芦苇密不透风地 环绕着它 以至我有种感觉,可能这岛并不存在 好在,“存在”对于一个习惯胡思乱想的 人来说并不重要 我不由自主想起竹林七贤,想起川南竹海 想起郑板桥,并联想一切关于这种植物风 雅的往事 但立刻有另一个悠远的声音传来,这个地 名可能更为古老 这不能不让我生出一
失控的事物 ——防止攀爬,偷窃 高墙布满了沥青和玻璃碴子 南厂子的仓库堆着苞米 带皮的稻谷,是瘸腿二叔 一家的命 五个孩子的饥饿 在公分里移动 锅里的米香,让枯瘦的骨头 渐渐红润 可梦中,沥青和玻璃碴子 仍是失控的事物 刺进他的身体 疼痛,从未停止 大雪,祭亡母 大雪悬在刀刃上 母亲的棺木正被虚无蚕食 我和姐姐一边哭喊,一边不停地 用小手扒着雪 雪是有爪子和尾
方寸地 他耕种的田 无化肥农药除草剂 从他的田里获取粗壮的韭菜根 种在我的方寸地,它们有旺盛的生命力 韭菜不思考如何生 如何死 所谓动念即乖,思虑即作死 简单如韭菜 镰刀下一茬又一茬 治愈我时缓时急的呼和吸 陪我回到摇篮里—— 我的方寸地 我欢喜 转弯记 我看见:一只蚂蚁转弯 拐过去又拐回来 一次又一次回到原点 我在拐弯处的那家餐厅请他吃饭 吃随意的饭 填饱
新春 至此。做个狠心的人 将故乡留给远方 将至亲和怀念,留给故乡 将漫长的冬季 留给一次次大雪纷飞 岁月总是苍白 迟钝的人逐渐领悟 一定要放下豢养多年的执念 才能山光水色 从中国北部一路南下 1700公里,足够 饱满的思绪翻山越岭了 晴朗未央,在吉时抵达了成都 草长莺飞的新春 致自己 唤醒春天最好的法子 莫过于等来久候的晴朗 不用费力 就嗅出了风眼里甜腻的花香
墙上的二胡 墙上挂着的二胡 很久没有响动 那一年的二胡,才气横溢 在父亲的手中,成为一首首曲子的 缘起和归处。一首首曲子 带着父亲的温度和技艺,在弦上流动 引起多少人的热泪。会拉二胡的父亲 渐渐有了被人高看一眼的知名度 如今,墙上的二胡,沉默了很久 再沉默下去,是否会变哑变沉? 会陨落在,时光的最深处? 会拉二胡的父亲,已经远走 只留下二胡,如宝剑 等待它的主人 如柴
原野 原野上还有些火堆在燃烧 灰烬越积越厚,一些星星坠落下来 雨水自下而上洒向天空 真抱歉我在这样的时刻旧事重提 野兽们已经遗忘这片原野,眼中只有 火光和晚霞。我看见你自远方奔来 踩着今日最后一缕光亮的线索 我的寒庐因你而温暖。新的感觉涌上来 像雪花飘过树梢,像你的气息弥漫 我们低吟黑夜之歌,体温一点点升高 皮肤一点点泛红。羔羊在这个晚上诞生 黑夜慢慢闭上眼睛,雪意正在前方
春天的玉兰 你一来,春天就明了 不只是天空、流水和地上的甲虫 有那么一刻,我也不为人知地亮了一下 这闪烁忽明忽暗 扑朔迷离,直到我听见花开的声音 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亮剑般出鞘。世界被撕开 露出新鲜的轮回 三月的枝头上,你手提灯盏 一朵朵白色的火焰 像神谕,更像箴言 春风劫 春风的自悖是出了名的 它有多凉薄就有多深情 骨子里的爱与慈悲,从不挑挑拣拣 春风先是把吻给了河
手与歌 颤抖着 三月开往四月的火车 梦里我刚大哭了一场 醒来又记不起缘由 泪水是真的 风荡过秋收的稻谷 空无一粒 太阳的恩泽化成了暴晒 干涸大地 这一切是不能让我疼的 手里攥着紧握的手 歌里弹着缠绕的歌 没那么重要 风极不娴熟地操试着温柔 在一片树叶摇摇欲坠的初秋 我与一面镜子起舞 年轮长得飞快 连同步履蹒跚的秒针 如此辛苦的人世 似乎没人愿重蹈覆辙 可是
水那边及更远的地方 预报说北边来的风 要在这里吹乱了芦苇才走 鸟儿们怎么办 会不会吹到水那边 及更远的地方 我应该移来一只小船 把它们放在船舱里 如果保持不动 风就不会发现 我曾看到过风的颜色 非黑、非黄、非灰也非褐 还有风沙 像十除以三 永远除不清 水还是那样平静 骨顶鸟的叫声 淡水鸥的呼唤 以及生活在水里的生物 太阳就要落山了 它将让位给风 等了一夜风
龟友记 放学钟声的余韵里 女儿化身绿色守护者 棉签作桨,药水为河 在龟甲上绘制治愈的航线 有时,地板铺展成为 她们的游乐王国 漾起金色的涟漪 龟步丈量着慢时光 两种绿意在光隙间 静静发芽 暮色四合时,龟壳沉淀着 流金的晚照,童谣在甲片间荡漾 每道纹路都竖起耳朵 倾听着童年 在年轮里一圈圈 长大 广场片段 他裹着云朵般的外套,在栏杆上 练习攀登术,年轻母亲 手
人生向晚 一座秋山的落叶 铺满了来路 树枝秃了 花儿谢了 虫鸣开始蛰伏起来 连飞鸟也变得有些寂寥 路遇只有三间的寺庙 我不知自己 究竟是第几个香客 人生向晚 总是在深秋握一把苍凉 握不住的只言片语 让我的脚步 凌乱,开始踉跄 灵魂的住所 给灵魂寻找一个住所 就像给鸟儿搭一个窝 把心事说给树洞 倾听贝壳里海的浪声 云在天空飘来飘去 落下一滴滴雨 撒下一片片
如寄 翻身起来 灯光一下子铺开 窸窸窣窣,滚来滚去 这些小丸可是不好数清 既能活命,亦可丧生 一至城郭 二至门庭 或早或晚 逃不过风暴眼的轮回 管什么千里之外 蝶翅徐徐 一日苟且 不作他想 记梦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在我梦里的样子 正如我也不知道 你在别处的样子 每次梦里遇见 不一样的剧情 细节开得像春树 镜头慢慢推近 花朵氤氲如云 春渐深,梦清浅
路过人防广场 昨天偶尔路过人防广场 除了晴好的蓝天 它没有我喜欢的草地,没有 那些被奔跑脱掉的小凉鞋 直接踩着春天的小脚丫 不远处没有含笑着的年轻母亲 没有啊!没有饱满而多汁的身体 比云朵更柔软 比短暂的爱情更心满意足 春天的人防广场不是我想象的人民广场 有秘密快乐的母亲和孩子 在灿烂的阳光下嬉戏 广场空落,年轻母亲们去了哪里 内心会不自觉地泛起失落 我像海棠花等待。
在东达山组装铁塔 东达山,比雪域高原高 一基铁塔,比东达山高 多高的山呀!组装铁塔的人张大嘴呼吸 站在铁塔下 八月了,雪快速地飞下来 天空,高不过三丈 东达山白了头,组装铁塔的人和铁塔 像大海中的两个孤岛 抓紧时间把最后一根角铁安装上 脚下的寸头草,已被雪覆盖了大半 剩下的,依然高过东达山 回忆羌塘高原的一场雪 羌塘高原下雪了 我在十年后的回忆里开始叙述 坐在房间的地
大雪天不宜走远 在大雪天,我们不能走得太远 不能撒开捧着雪花的手 如果你执意如此 远处的野马群会突然凝固成山脉 坠落的事物保持着倾斜的姿势 所有的雪将停悬在空中 你知道这一切终将发生 晃了晃肩膀,想起一只年轻的羚羊 雪越下越大,折断了院子里 海棠的枝条。万物白头都变成老人 但你真的不能走远。雪来自尽头 那里不是你轻易能去的地方 此刻炉膛暗红。雪正代替所有 消逝的事物,重
大寒时节 从汹涌的时间里取一页纸用来书写 回望空山新雨,用流水的活力去倾听 天寒路遥车马慢。树梢上的鸟鸣已凝结成 果实 斑驳的暗影里,风雪扑来冬季的尾声 时光的锦囊中有过往的印记有光的新奇 在深不见底的黑夜,在万物升腾的黎明 以小王子拥抱一朵玫瑰的勇气和耐心 奔赴每一道光。理解坚韧也接纳疏离 如同苔藓的生长或候鸟的迁徙 世事如尘土飞扬而悲喜清澈见底 要骨骼强健神清气爽“筑山
林深 那些叶子和花瓣 落在去年落过的地方 说这些,并不代表我在追忆过去 现在,我更愿意把自己当成旷野 这样,我就能容纳更深的 沟壑和烂漫 更愿意跟着一阵风走 迷途,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不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时刻? 这世上必然有一阵风经过我 我走在幽暗中,不敢出声 怕惊动更多的寂静 这样很好。没有谁认识我 在这陌生之地 停下来,靠近一棵树 认真听鸟叫,辨识它们 也可以一
在滏阳河的某个片段 这些年我喜欢一个人到河边走走 河水不紧不慢静静流淌着 如我这个逐渐变缓的中年人 在岁月的长河中接受命运的馈赠 用文火熬煮闲暇或葱郁的时光 河对岸总有一个人在吹奏萨克斯 有时候是一首悲凉的西北民歌 有时候是一首忧郁的俄罗斯歌曲 有时候我又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这样的午后如卡带般停顿又迅速转过 我从不到河的对岸去 就像我从不主动介入他人的因果 河流奔赴它早已设
星夜笛声 那晚,我俩坐在沙堆上 我吹着竖笛,他凝望星空 鸡场的鸡在做着美梦 连墙外的树也听得入神 单音从笛孔传出好远,好远 颤抖着,怕被夜色吹散 怕追不上星辰,于是将沙堆抬高 抬成一座山,仿佛我俩 坐在山巅,星宇环绕 当我们从云中站起 沙粒悄然滑落,化作人间的尘埃 不,它们也像音符,在往前探 风,雨,脚步,泥泞 一次次将世界翻新 一次次将黑夜装满光亮 而没有星的日子
1 隔三岔五会添置一些新的植物 但小园里空缺的石头一直没着落 无数次想过去山里搬几块 之后,不是我闭门不出 就是那些卧在山野的事物根本带不回来 是啊。还担心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有些石头,我们根本搬不动 2 没有什么可以留在原处 太阳正在下落。我也在来回挪动 浇水,修剪残花 或者趁夜色移走一株枯燥的植物 但可以面对面喜欢 可以沉默不语 当表达的欲望完全消失 也可
雪浴 十一月。松针,梅花,这不是穿越时空的暗器 她题写在昨夜的长短句,还在雪地上跳跃 冬日正午的阳光,照耀她的花园。安静如初 其时,根本没有光与阴影 洗涤灵魂。在白昼与黑夜之间,松针,不是铁 这些诗人的筋骨,触摸到伤感的乡间阡陌 花朵还原成泪水。只需一句入心的话 就可通过整个下午,感受阳光的柔韧 抵达梅花香泽的雪鸟,衔来一团团明亮的忧伤 她让我的灵魂溢出。兀然说出灵魂独一无二
绕路 从单位下班 我故意从南环绕行东环,北行 再往西穿过枣园村回家 路长了一倍,晚到家十五分钟 同事问:你也开始锻炼身体了 邻居问:你换单位了还是单位搬家了 好友问:你这么走有什么事儿吗 而我只是为了 区别于昨天 月亮,是上帝的一只眼 2025年4月16日凌晨2点50分 月亮接走了母亲 所有的路被月光占领 世界一下就空了 槐树一夜挂满一串一串的白花 喇叭一样的泡桐花
建筑与诗 建筑是石头的圣经 “尚未与铁发生关系”之前 最先竖起的是一个词 它的位置在思想里 石头重叠时,由动词支撑 石阵、石墙或者坟墓 都将陷入词语的架构 在北极村,那么多石头 堆积成深情的祈使句 建筑是一部石制史诗 而象征又消失在象征之下 如同树干被树冠包裹起来 诗意在地基、柱子、拱廊 或塔尖游走,也存在其内部 每一座建筑里都住着一个诗人 每一座建筑外面,都站着无
荒原之上 一定有过女子拈花微笑 一定有过男耕女织,田园牧歌 一定有过高堂在上,儿孙绕膝 一定也有过恩怨,离合,悲欢 如今只有荒凉 只有断壁残垣 只有老杏树默默守候 只有杏花,年复一年,开了落 落了又开 时间掩埋了所有 风沙裹挟着岁月,不回头 一个人走过世间苍凉 不知不觉,也走过了自己的 沧海桑田 春天有信 春天回来时 我就成了每天围着花转的人 迎春花、杏花、桃花
无常之美 那天驱车赴远郊送一位朋友, 在返程的乡路上看见 辽阔平原的西面天空, 落日正染红大片的晚霞。 我一路迎着它们,看它们变化。 我曾多次去看过夕阳, 但这次的不期而遇带给我的 温柔和震撼,却异于每一次。 尽管它们都很美。如同 存在U盘歌单里的每一首 都听过无数遍。但当某一首从电台的 节目中传来,仍会带给我新鲜的喜悦。 岁至中年,经验告诉我 余事皆重复。 在太多失
春天 拖拉机的红色外壳生了锈 整个冬季它一动不动 趴在雪中 雪在周围融化,先是白的 后来变成灰色 半绿半黄的草露出来 玉米粒露出来 又黑又湿的土露出来 露出来的越来越多 枯死的树也在根部发芽了 声音嘈杂起来 车辆出入村庄扬起烟尘 村路上什么时候 积了这么多尘土呢 立冬日小景 在宾馆屋后有一条河 滚水坝上 两只鸽子一先一后飞起来 掠过黄绿渲染的河岸 在滚水坝的
黑夜 黑夜是所有真实的原貌 眼前的一切 都是那么的平等 没有光彩夺目 也没有黯淡无光 地上每一个孤独者 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 每一颗星星 都是人世的一个伤口 而黑夜是人世巨大的影子 我钻进这巨大的影子里 眺望着高处伤痕累累的人世 羊群 一群羊低着头啃山 它们肚子里装着走过的荒野 另一群羊在吃一条河流 它们怀着白云与大山 在犬吠和鞭子下 荒野、河流,头戴犄角
切土豆 那么多六七十岁的女人,那么多母亲 在切土豆。她们拿着刀子 从深陷或凸起处划开一颗土豆的芽点 那样子,像一个个老母亲在帮 一个个年轻的母亲 分娩。 哦,春天来了。 春天有一双老母亲的手和一个 小母亲的肚子。 昨夜漫天星辰,仿佛一片旷野被洒满 金色种子 银河深处汹涌而来细小的尖叫声 就像,星球也正在诞下 新的 星球。 通嘎拉嘎·萨日 我喜欢的蒙古赛马手 名叫
远去之人 远去之人 载着他的马、爱情与月亮 走向远方 行囊里装着水与诗集 当月亮升起 马儿困顿 他便擦亮爱情 走向更远处取水 水里有秘密、天空和生活 马走过来,驮起爱情 它打着响鼻,嘶鸣一声 月亮变作犀角 远去之人吹响它 一切都变得宁静而祥和 他看见爱人归来 远方变得明亮又清澈 光与马 光没有形状 而马是闪电的主人 我曾试图捕捉闪电 然而没有人相信这是真实
饮酒 也许是老了,也许是倦了 有些酒未喝已悔,有些人不见也罢 最热闹的酒,也是最寂寞的酒 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所有的酒 喝到最后,往往要面对 毛豆或花生米,每一粒都沉吟,每一粒 都别有滋味 然后就是散场和消化过度的油腻 仁义 到时候,一些树叶就悄悄落下 为果实让出了阳光 没多久,果实也会落下,为负重的枝头 让出一点喘息的时间 一个小老乡,生了治不了的病 就在这样
父亲 用一生的无言付出, 他只为给我做个示范—— 男人,要活成一座山。 小时候我站在山顶看世界, 长大了, 他站在身后看着我。 我可以失败,可以贫穷, 我可以沮丧,可以愤怒, 但不可以倒下。 父亲始终没有太多叮嘱, 只挺着脊梁扛下了曲折的一生, 就像房后的太行山, 一直耸立在我的心间。 他的示范就像一句哲言: 命运所有的鞭打都不致命, 只要我们不喊疼, 明天就会结
晚祷时刻 傍晚,地平线已经触摸到自己的乌云 整个冀中平原还剩下一块月亮大的 空白,没有下沉 那时你正驱车到异地去,热恋出逃 幻想着马车的驭手 和鞭子。仿佛不是走在路上 而是一个人的痛处。他吹一口气 风就刮起来了,摇着窗前的铜铃 和枝叶。这生死疲劳的守护者 和你一样,往返在虚无的河岸之间 不会让你看见,他的喧嚣 在体内孕育的斧子 晚祷时刻,有人飞入月亮,坎坎伐檀 草木简化
瑜伽练习 放松、拉伸、扭转,撑开 紧缩粘连的筋膜,在断裂处 长出新的更强壮的肌肉纤维 期间呼吸要慢,不要憋气 否则容易伤到身体 活着多像瑜伽练习 在疼痛中保持安静 在安静中恢复觉知 在觉知中重获新生 第一次生命是父母给的 第二次是孩子给的 第三次必须是自己啊 看见 和心里的伤痕相比 脸上冒两个痘痘 手上烫几个油点儿 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还是谢谢你 那些晦暗的日
时间的金币(之一) 野鸭子飞上天空 沿着水面划开一条裂缝 它们要去往风和太阳的所在 那所在向四面八方敞开 此刻铺陈着荒草落叶与流水的歌声 而我们没办法分清 生存的底色冷暖交替 水淋淋的枝叶水淋淋的太阳 风以自由之翼 穿过垂钓者模糊的身体 我看见两只野鸭子乘势而起 春色已老 在一层一层绿色的油彩之上 爱情正勾勒出动态的素描 紫菀花向着河床倒灌 风在动中取静 光在万物
第一章:历史的辙印 愿你是年轮偏爱的旅伴 当两省界碑在暮色里长出根系 临漳的盐便结晶成内黄的晨星 大名的雨便坠入安阳的房檐 志书翻动时,八十万的月光 渗入回隆未署名的血管 四十四平方公里的杨絮开始发力 替春秋时期的新筑之战续写标点 此刻我是冀豫边界游荡的纸鸢 把四县加一州的掌纹,走成永恒的圆 当大名、彰德的辙印在风声里流转 永济渠便有了青铜的震颤 第二章:平原的钟声 愿
端午 艾草疯长 为了赶在这一天过节 粽叶在芦苇荡里招摇 怕错过了这个时令上岸 塞外无江,我们不赛龙舟 但我们加紧着 缠五彩线,配五谷 不能落在端午以外 世界上仿佛关于端午的 一切事都喊号似的 跳出来 这是一本无字书 所有人 乐此不疲 七夕 女子 从三四岁起 开始种葡萄 等它枝繁叶茂,搭起长廊 十五岁行笄礼后 就整日在葡萄架下 绣花,描红,吹箫 七夕夜里
我爱这细碎的 冬日光秃秃的树冠轻摇 老旧的破壁机 还是打碎了阳光 我爱这细碎的光斑 还有飘过的调不出颜色的云 吹乱行人的风 幽林中传来的鸟鸣 目力所及百米内的风景 街边臭豆腐与烤串侵袭而来的味道 突然想起的一件事 一则轰动性的新闻 和过得忙碌杂乱的生活 细想人生来处 哪有那么多完整、纯粹和逻辑链 顶多就是再多几块细碎…… 而我们,除了爱 还能怎样 雪之进化论
请用梨花濯洗我 请用梨花濯洗我,我受洗于四月 在杜村,在古树虬枝的梨树左侧 从发丝,从发丝掀起的阳光 从慈悲、一枚花蕊看我的眼神 从无处不在的白,喷薄芬芳的白开始 因为风吹,用一种姿态打开的史书翻到第 六百零一页 从根部蕴积着沉默寡言的神祗 途经夏天、秋天、冬天 把来不及堆雪的春天酿成酒 并把酒酿成燕山的高度 村民们世代身伏于此 不问流水不问出处,在繁杂时除草荒芜时施肥
最多 当我说想你了 你问我想到最多的是什么 若你指的是某个瞬间 我只能把日和夜叠加成舞台 月亮和星星开启古老的旋转 在那里,风与水流彼此称重 色彩的高度离呼吸最近 而当我说想你了 我想到最多的你 是一点灯火 路过你的城市 报站声在车厢循环往复 车门处挤满旅客 和大大小小的行李 我的孤旅,在人群中长出翅膀 我看见你走在街道上 正扬起嘴角,得意于头项的绿荫 我也悄悄
大河向北 这条大河,流淌着万古荣光 安抚,深夜求索的人 我长时间体会它的粼粼 无数新物种在水里诞生 流过太行、燕山和平原 水在合唱,我的翅膀越来越高 高过潜龙和游鱼 高过自己的命运 苍穹自由明灭 一滴水,对应一个星子 一滴水拥有爱的内核,所以沸腾 大河不用上锁,水面就是大道 曲折和旋涡忽略不计 尘世的爱恨不算什么,伟大的依然伟大 卑微的永远卑微 即使天空喑哑 我也
幸福的一天被时间切开伤口 米沃什说:“如此幸福的一天。” 我读到这句话时 像所有读到这句话的诗人一样 目光,被牢牢吸附 陷入沉思 时间,接近傍晚 幸福的一天,被切开 鲜艳的伤口 没有鲜血流出,一种悲哀 无主题表达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米沃什望着大海的蓝 说出这样的话 我望着天空的蓝 盘算着新的开始,看 幸福的一天,伤口鲜艳 如此幸福的一天 我不想占有
时间 青春是疼痛的 你收敛我的羽毛 说脱落的碎片 是最珍贵的茧 你说一切都值得被铭记 即使分离是痛苦的第一个开端 你淡淡的 路过在我身上流淌的时间 太过漫长 又步伐轻盈 让我中了你的麻木 忘记你也会老去 雨季 潮湿又混沌的雨季 你困惑 为何总是不停 落在头顶的伞 是一首温柔的旋律 可你总想逃开 任雨打湿身体 冷意顺着皮肤蔓延 痛与分离交织 才是自由的第
静谧的心境轻于晚风和星辰 多年来我保留着晚饭后在书房坐一会儿的习惯 泡一杯茉莉花茶,不开灯,静静地坐着 让淡淡的茶香在房间里流动 月光透过阳台上的落地窗户,照在我身上 照在书桌上,照在身后的书籍上 每一本书都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此刻,静谧的心境轻于晚风和星辰 我喜欢在这样的安静中遐想 看着苍穹渐渐划过头顶 倾听星光倾洒在花朵上的声音 纯真的微尘飘浮,世间细小的事物宛若 无声的
山中数日 清晨:山谷在,湖水在,草木也在, 它们的颜色掩之于初升的朝霞—— 在山中数日,描绘习惯于就简, 修辞几乎不用,每天蓦然到来的鸟雀, 在树梢上轻诵经文,不为人所觉察。 傍晚:山峰寂静、斑斓,雨滴落,零星的凉, 小兽骤然散开,其中或许有少年的玩伴, 它们昼夜潜伏于灌木间, 仿佛天穹里无人认领、任性自由的星辰, 更像书页里,那些古老的汉语, 它们彼此相逢,也彼此躲闪着……
鸽哨 曾做过这样的梦 河流隐匿起身体,连同两岸的倒影 低矮植物生长更加缓慢 尾翎空落落的,左边翅膀的伤未痊愈 确认自己被细小羽毛包裹 不是耳鸣,倏地悦耳声音又消失 天空虚拟出湖蓝用以盘旋 北风无常,作为诱饵垂钓迟暮的哨音 安抚只剩下黑夜和白昼的世界 阳光漏在林间的雪上 河水向东,风往北吹 灰雀梳理着旧帆布一样的羽毛 另一只几声温软呼唤 这有最平常的重复 黄昏时便褪去颜
医院的上空 天上的云移动很快,我拉住我爸 在门诊楼的一楼大厅里,停下脚步 纯白的云被骤起的乱风注入墨黑 闪电迈着长步子从天边赶来 雷声和大雨同时落地,我爸突然 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急躁起来 他捏着化验单和CT片子 一脚深一脚浅地踱步 他此刻不理会雨的建议 想尽快,离开这里 起风了 树上写着两行字 要是理发店里贵 就到北环桥下来 步行路过北环桥下的时候 露天理发的老师傅已
彩蝶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呢 你像一只彩蝶 翩然飞舞在林荫道的尽头 却留在我的心里,日日夜夜 为什么你会回眸一笑 从三月绿柳抽芽 到九月的叶子悄然零落 上面都镌刻着我相思的诗句 我小心翼翼地呵护 看到你,我的脉搏跳动着音符 我想告诉你有多么地想你 我也知道那是天和地的距离 沙粒 海边的沙滩经千年沉淀 多少沙粒如兄弟,拥抱又分开 被风吹散,被浪拍打,被又一层沙淹没 还
在金莲川草原 还是选择放弃吧 放弃天边的云朵,草尖上的晨露 放弃暴雨之后,面目全非的田野与河床 放弃围栏对草原的禁言或占有 放弃奔跑的马匹对青草的渴望 总还有一些东西 是不能放弃的 泥石流下,土地的痉挛 草场深处,韭菜花填平的勒勒车辙 直立行走的黄鼠和高原上空的云雀 那一天,沉醉于草丛中的游子 任云的影子盖过记忆 遁入光阴深处的童年和麦浪 告诉你我,始终不能,放弃的
好久不见 一列火车带着沸腾和冰冷 装载着车厢内隐秘的情节,车厢之间 如藕节般的断裂,有一只节节虫的柔软弹性 它一出发就拖着自己长长的结尾 我因此拥有虚线和实线 在一幅地图上的耐心 火车的动态美,不断击碎固态的空气 让一个平面生出波纹 它经过的森林,像长出一串骨节 它不可抗拒的美和暴力 终将溶解于沉沉暮色 而我永远无法离开它颠簸的车厢 风吹动葱郁的森林,多年以后 它们是煤
坐在你右边 啤酒博物馆里窖藏着贪心,些许凝望 被风声追赶于此,在酒馆里小聚 坐在你右边,这新拟的世界,没有摔打在身上的 责罚,酒杯架起你我,我们以蔓生植物炫耀春天 需要潮湿的歌声灌溉在夜晚,无所谓聊什么 心中都是轻悦的日子,舍不得的墟落 被舍弃,忘不掉的惊扰被遗忘 不再需要“望色,听声,写形,言病” 坐在你右边,火锅的酸汤味让笑容更入味 深夜未眠 请在深夜中找到我 那个全身
集市上 他把一条条裤子,悬挂得 整整齐齐。让我想到秋天的绳子上 晾晒的一棵棵青菜 他也老了,头上开始 落雪。每次赶集,总要经过 他的摊位。高音喇叭里,反复 播放着降价的消息 春风里,他像一个 勤于播种的人,守着自己的一亩 三分地,在上面种着 春夏秋冬 日常 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像树上熟透的柿子。为深秋的序幕 填列上金黄色泽 过冬的月季,也该 剪枝了。花圃里的萝卜,
春天的树 我认识一个老朋友 藏了很多故事 当我们喝酒 他眼中有春树一样的斑斓 他像树一样年长 我们谈到往事 谈到人世的空旷处 不觉间有光倾泻 眼前的时间 如同嫩黄的绒毛飞舞 那么多触角 在阳光下发光,呼喊 我们总会忽略微小的声音 迷失于飞升的气泡 那一刻,我们都为不可知的命运 出神 春日午后 小南风拂过。形成上升的气流 楼群和北方高大乔木 纯蓝的穹顶 来自
投名状 雨后,园子里的山楂树鲜亮起来 一只鸟笼挂在山楂树的枝丫上 笼子很小 只能容得下一只鸟转身 一只鸟不能展开翅膀 早晨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 落在了草地上 斑驳的样子或明或暗 可以做成文案的底色 或者也可以是人生的底色 树影也覆盖了鸟笼 它在里面蹦跳着 风吹过来,山楂树细微地抖动着枝叶 几声鸟鸣 给风声投入了一枚石子 溅起一层层回音 寂静包容着所有声响 我是不
高楼赋 ——给父亲 楼高七尺,心宽百丈 添砖加瓦的人,挥汗如雨 一层一层铺垫、码放,校正水平和垂直 一只线坠旋悬着,一架经纬仪衡望着 石沙俱上,大量钢铁被浇筑、潜藏 犹如胸中惊雷,沦为缄默 站在楼顶,要有抑制倾斜和坍塌的决心 打消多年的凌云志,任小鸟振翅飞去 不怜惜,不慨叹,任越来越多的无用之物 附体 光阴破碎,留一地粉末 他拾级而上 想寻找一处缺口,把自己砌上 一个
野猫 饥饿的野猫,总在大雪后现身 几个年轻的妈妈 带着自己幼小的孩子 来给它们喂食 母爱都如此相同 这一刻何其美好 野猫们来到人类中间 接受一双双小手的爱抚 这稀少的爱,就像雪花 令它们颤抖 大雪也终于融尽 野猫再次隐没于树丛 只有几个孩子匍匐在地 在暮色中,四处寻觅 像一只只小野猫 轻轻地叫 青菜记 有的一层层,收拢起内心的波浪 有的腼腆地舒展出自己 还有
主持:李建周(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河北省作协副主席) 主讲:张桃洲(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 嘉宾:李文钢(河北科技师范学院文法学院副教授)、王永(燕山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孟醒石(石家庄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付聪(河北人民出版社编审)、师飞(中南大学人文学院博士后)、辛北北(山东大学人文艺术研究院博士后)、胡了了(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生)、林子懿(上海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讨论:张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