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或婚姻,于人间存在了几千年,我们不舍昼夜锤炼和修葺着它,凝视和守护着它,最后却发现,它越来越繁复,越来越难以描述和理解。李苇子的短篇《我该把你放在哪里》,将笔触探向一对中年夫妻,男主人公的大病与妻子的心病,交叠起来,成为这篇小说的“药引子”,小说亦借此道来。王祥夫和三三的两篇评论,仿若两幢巉岩,给我们提供了观察这篇小说的哨位。“其实,好的小说就是一种玩味、一种戏弄、一种挑起你一探究竟而就是不告
1 起初,赵勇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认为秀琴只是暂时闹情绪,冷战两天就好了,就跟过去那样。如果说秀琴这人还有优点的话,那便是不记仇。每次两口子吵架,赵勇那头的气还没消呢,她这头就云开雾散了,就连那次避孕套事件她也只不过冷战了两天半。谁都没料到这次的情况大大不同。实际上,连秀琴自己都没料到,这个意思是说,她这么做绝非蓄谋已久。 生病前,赵勇每天都会抽点时间在阳台上待一会儿,看看天空,看看远处连
很小的时候,我曾以为自己的家乡就是世界的全部,后来,当我获知真实的世界远比自己以为的大时,又坚信,世界是以我的家乡为中心朝四周辐射开去的一个圆形,而,我家乡的中心,毫无疑问便是我家——一个仅有三分之一亩大小的院落,至于我嘛,则是这个圆形世界的圆心。 我常梦到自己会飞,也相信终有一天,肋下会生出翅翼,我能扶摇直上,像个精灵,浮游于天地间。我曾以为自己能力无限,可以掌控未来、命运和一切,我的父母不会
短篇有点像是戏曲里边的折子戏,是十分看功夫的,而中篇或长篇往往是全本连台的大戏,是要看起伏脉络总体迭宕,重在演员的掌控能力,长篇中篇与短篇不是一回事,为什么,你自己去想。苇子的短篇我看过不少,也就是说我看过他的不少折子戏,里边唱念做打都有,一招一式的拿捏是符合折子戏的要求的,能做到这一点不容易。而在这篇小说里,隐隐约约让人感到的还有它向善的力量,即使这个善有那么点不情愿,也有那么一点虚伪,但它是善
二○一九年秋天,我和李苇子同届入人大的创造性写作专业。初到北方,一切都是新奇的。银杏含金色暗火,柿子从高处摔下泥香。再过一段日子,枝叶落尽,光裸的细干直挺挺朝向天空。每周课时并不多,下课临近饭点,同学们就在学校里聚餐。我们班几乎都是I人,但私下相聚,总能在相对松弛的状态。我们畅想下学期出国旅行,近至东南亚,最远想到过去阿根廷——尽管我们并未当真,但遐想亦引人欢乐。 第二年,我们开始上网课。在悦然
一 打死羊这件事,放在家里是坏事,在村里却是好事。二羊爸提着连枷追,踩得院里咚咚作响:“胆大了,连羝虎都敢打,咋不把你打死吃肉呢!”二羊边跑边喊着,“你娃要吃肉呢!”跑出了庄院。 张爷只是笑,烟灰色的山羊胡一颤一颤,看儿子打孙子,像看一出熟悉的戏。打也打了,追也追了,等把羊吊起来割肉的时候你再看,二羊肯定回来,先是慢慢凑近,试探着搭个手,等到锅里喃起来的时候,那就是打也不走了。“打死吃肉”的目
一 月光把山林照透了,群峰的影子叠在一起。一辆满载的大货车喘着粗气,在蜿蜒如蛇的山路上匍匐前进。沿着山体的脉络,路旁溪水密密麻麻淙淙而下,与低沉的引擎声齐头并进。车身的机油味卷着股柿子香,将要随月亮一路去长江河床上的高架桥,再回到碧水环绕、飞云满山的渝乡停靠。 涛哥开大货车跑山,已经跑了八年。今晚凌晨一过,中秋的喇叭吹响,他就四十岁了。 想起跑车的这八年,他心头感慨多,给媳妇龚幺妹发了一大堆
“莫打王逛”,在重庆方言里的意思是,做事要专心、不要走神。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因为对我来说,一心一意地做好一件事似乎总是很难。我的心里有一头迷失的小鹿,总是没有目的地四处乱窜,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用重庆话来说就是,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没得个章法。 但有一件事,我始终坚持着,就是记录细微的感受。我手机里有一个备忘录文件夹,标题叫“此刻”,零零碎碎地记了很多东西。在备忘录里输入文字或图片的时候,我没
我再一次被扇到三十公里以外的粗灌树上,乳白色的天空沾染着乌鸟黑亮亮的羽毛,长河闪烁着白晕的黄光,软腻腻的土地柔滑的像母亲温热的乳房,棕绿色的长草摆出一个大大的圆圈。所有的昆虫都漂浮在半空中,它们的牙齿和眼睛都长在一起,湿淋淋的口水往往和白花花的眼泪一起滚下来。于是,它们看到什么就必须说什么。我的脚心不断传来发烫的讯号,这不是一件好事情,滚烫的脚心勾连着我最具精气神的神经,这些神经耷拉着它们的小脑袋
2019年我从河北到海南求学,对于一个从未来过南方的北方人,我对海南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尤其是我刚下飞机,感受到海南岛充满雨水的空气和巨大的树木。这是一个充满惊喜的地方。 我对热带雨林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自然界散发的和谐和神奇也在召唤我,于是,我经常待在学校的树林里研究海南岛的自然环境,因为我从未见过和小猫一样大小的老鼠,还有能够把我砸晕的树叶,这里的一切都是巨大的。热带雨林给了海南岛一个生机勃
顾拜妮:晨蕾你好,欢迎参加步履对话,你的小说《黑白照片》发表在“步履”栏目2023年第9期,还记得当时写这篇小说的一些细节和初衷吗,为什么会想写这样一个故事?你如何看待小说里的女性移民形象? 王晨蕾:谢谢拜妮的邀约。现在再回看,《黑白照片》好像算是我关于英国写作的一个句点,或者至少是分号。那之后我就很少写英国故事了,因为回忆能够提供的素材越来越少。其实当时写这个故事的动机特别随机。2019年夏天
往昔,在我们雁门风沙里,有关驴的事情都叫驴事。 ——题记 啊啃尔,啊啃尔,这显然是驴叫,假如你熟悉的话。 驴天神似的,一声一声抛向落日,后一声追着前一声。起初是轰,呼啸的驴叫声,将落日的光芒纷纷轰掉,轰成一个通红的球。在此之前,驴的身影被落日的光芒无限拉长,把驴拉成一张越来越薄的皮,在旷野中铺张了。 冬天的旷野上,驴顶天立地。失去光芒的落日掉到远山上时,驴叫声就变成啃,先啃落日个豁口,接着
我的家乡在平鲁黑驼山下的黄石崖村,这里地处晋西北,山高路远,交通不便。但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每逢农闲时节,总有一支支来自河曲、保德、偏关的二人台小剧团翻山越岭而来,为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带来欢声笑语。 二人台这一起源于黄河岸边的艺术形式,正如一泻千里的黄河,几经曲折流入山陕峡谷,最终在晋、陕、蒙交界的河曲、保德县扎根发芽。这里的人民能歌善舞,人俊音甜,素有“民歌之海”的美称。 每当二人台的牌子曲响起
蛇年正月初十午后,泡一壶浓茶,在阳台上一边享受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的舒爽惬意,一边品读建宏先生为其师尊写的《把酒春风唤大士》。 好帖吸睛,奇文共赏。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这篇满含深情厚谊的悼文,领略了门人对石山先生极为翔实的介绍与非常精辟的评价。建宏先生文笔婉约,文辞生动,文风典雅,堪称对石山兄悼文之力作典范!这是和着血与泪凝成的结晶,是怀瑾握瑜的真诚倾诉。我读得泪眼婆娑,心魂难平,在蛇年第一次唏嘘不
《长城小张》的虚与实 我读《长城小张》是被文章的开头吸引。文章的开头慢慢铺叙,是一篇小说的引子。当然,这篇文章是纪实的。在这里,题材似乎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往下读,更觉得好看。 文章写的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土地承包。土地下放,乡间道路上,那装着玉米的小平车一滑而过。双手掌车杆的拉车人疾步如飞。行走的小平车看起来很任性,左右着那掌车杆的人。乡间那带绳索的耕牛小心地走着,骡马走得火急火燎。我内心深
非虚构《长城小张》,是著名报告文学作家赵瑜新近推出的又一沉浸式采访之作,刊发于《人民文学》2025年第2期“非虚构”专栏,读罢我当即在本期杂志微信公众号节选的文章后留言写出了点滴阅读感受,我在开头一段和最后一段分别写道—— 作者赵瑜对作协大院打工的、来自山西省最北部长城乡荒僻小村的农民张选,进行近二十年的关注,与书写对象同在现场、面对面,并跟进其生活、工作、困境等,进行感知、感受、细察,从而为普
石瑛的《龙岩岭》,是一部书写表现太行山区跨越半个世纪历史变迁的长篇小说,曾经被列入“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小说围绕抗日家属方玉玲痛失爱女后收养日本弃婴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展开了横贯抗战、土改、改革开放三个重要历史时期的艺术想象与书写。无论是对太行山复杂地貌的多维意蕴呈现,还是民间伦理情感中美好人性的聚焦,都是小说的亮点所在。 龙岩岭作为小说故事的发生地,在文本中呈现出多层次、多维度的象征意向。
编者按 本期汉诗,四组风格迥异的诗歌,来自四位天南地北的诗人。编辑出身的商震,诗风干净利落,时而率真,时而诙谐,在他拔剑四顾般的豪气凝视之下,那些寻常之物,从急促而繁杂的世俗经验中挣脱出来,被赋予了存在的尊严与情感的独立。而丁东亚,一手写诗一手小说,他的这组诗歌,在静水流深的叙述中,语言踏实平和,谦虚而不武断,情绪饱满通透,得体而不执拗,可谓缓缓渗透,让原形在诗行间纤毫毕现。马拉也写小说,故而
一张白纸 宣纸平铺在书案上 毛笔在砚台上休息 我本想写一幅字寄给你 让你见字如面 可是我最终寄给你一张白纸 一张白纸是一片天空 或者是一片海 你能看见日月星辰 波涛汹涌 还有我 电视机 家里的电视机有好多年没开启过 之前在电视里听明星唱歌 看足球比赛 后来知道唱歌的有些是假唱 足球比赛有些是假踢 就再也不看电视了 不开启的电视机 是一面白墙的黑洞 我就找来一
秋日无悲色 不是里尔克的秋日。不用在这时 略过孤独的意义。应该仰面。像樱树林那样 怀恋春日花孩们的烂漫。 黄昏正在到来。向死而生的落叶 在黄昏的空寂里与他做伴 在那对年迈的老夫妇突然开腔前—— “小兄弟,俺们来城里找孩子……” 乡音若雁群,惊吓了出离的游魂 “俺不跟你要钱。老太婆饿了一天……” 此地无银。他将天空完整归还 掏出钱包,抽出面额最大的纸币 有时必须这样,他想,把
悲观的词 我并不悲观,但我喜欢收集 那些悲观的词,像捡拾 一根根脆弱的白骨,深夜 拿出来,形成磷火 许多灵魂,聚在一起,拥挤着取暖。 喝酒 每一次结束,都感觉 苍凉。内心的惊悸 总是在抵抗消失。 你无法否认,这种莫名的情绪 仿佛月上柳梢头,一只鸟 落在了旧年的时空里。 不必在意,那些旋转的世界 每一个倒立行走的人 都有一些往事,在安慰着他。 以前 以前,真好。谎言
她从大购物袋里翻出灰色睡衣,剪掉标签,放进洗衣机里。洗衣机开始工作后,她开始把书架一层一层擦干净。一伸手,手腕处露出一串灰色香灰瓷手串。她转过身,把戴手串的手对着阳台。日光下,手串呈现出浅浅的紫色光晕。挺好看的,就当饰品戴吧。她想。一年前她咬牙买下了这处房子——一个老国企宿舍。房子是老了点,胜在居民人员简单,地段好。在小地方,一套这样的房子价格尚能接受。如果再大一点或者再新一点,她就买不起了。这里
我在哥哥家的沙发上坐着,壮硕的猫跳到我腿上,我抡起胳膊一巴掌落下,猫“喵呜”一声,跑了。我冲着猫影撕破了嗓子:“让你再不长记性,再敢上我身,我揍扁你!”老妈妈撇撇嘴,说道:“那么大的人了,还和猫过不去,不够数!” 我讨厌猫,是因为怕狗,可以说是恨狗及猫吧。我十岁的时候被狗咬过,还打了狂犬疫苗。从此以后我就怕狗讨厌猫,看见猫狗总是远远躲着。 哥嫂家的这只猫是他们今年夏天捡回来的。嫂嫂说,她和哥散
胖哥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某师水利系统基层单位的领导,知天命之年,个儿不高,胖墩墩的,颜值刚刚混个及格。 胖哥平日里一脸弥勒佛般的菩萨相,见谁都带着热情洋溢的笑脸,当然笑容的真诚度极高,周围的男人女人都喜欢他,属罕见的人见人爱类型。因此,人缘极好,有人根据其外形赠送绰号“胖哥汤圆”,简称胖哥。 胖哥闲着时见到熟人同事总爱开几句玩笑,男的喜欢和他一通小吹。见到年纪相仿熟悉的女同事,胖哥偶尔会调侃几句
晋北崇山峻岭的晨雾还未散尽,杨晓阳攥着检测报告的手指节发白。最新批次的火箭发射架基座,抗压强度比设计标准低了23%。这不是误差,简直是谋杀。 他转身望向墙上褪色的“质量就是生命”标语,师傅王国栋担任质检科长的二十三年里,这六个字的金漆从未剥落过分毫。而现在,那些崭新的不合格品正裹着油纸,像等待腐尸的蛆虫般堆在成品库角落。 “杨科长,这批货明天就要发往西北试验场。”生产主任老辛递过验收单时,食指
夏日天明早,清晨醒来,窗外大亮。已经五点半,我赶紧起床。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朝另一卧室乜一眼,儿子媳妇孙子仍在酣睡。 这楼是八角形,共二十一层,儿子家在十九层。楼房可有些年代了。听说这楼一平米卖到近十万块了。原因自然是位置,属于海淀,又是重点学区,黄金地段呀。 出了家门,走到电梯间,像往常一样,我顺手按下开门键。 电梯开了门,跟平时不一样,似乎有些不情愿,痉挛似的闪了两下才打开。我进去后,门
这个夜晚不平静 2023年的初春,乍暖还寒,疫情管控稍微放松。一场庭审正在临汾监狱进行。 端坐在高背审判座椅上的韩旭辉忽然感觉到胸口难受。 以前心脏犯病时,也是这样的感觉,胸口憋闷,伴随着一丝丝轻微刺痛,由胸口向外扩散,肩膀和胳膊随之会出现乏力酸胀的感觉。 医生不止一次嘱咐过,如果感觉胸口难受,立刻服药。不管症状有没有缓解,都要及时就医,大意不得,不能含糊。 医生开的药品放在车上,车就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