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墓阴凉,静如圣殿,因我们的造访添了温热和聒噪。这座东汉时期的豪门之墓,阔大考究,虽被多次盗扰,仍遗留有金饰、珍珠、象牙牌饰、青瓷罐等贵重陪葬物。墓中清理出了分属十六个人的骨骼,有男有女,有成人亦有孩童。他们是不是家族亲属?为何会同时离世?汉代多在墓前立碑,墓内不放墓志铭,这十六人的身份与死亡之谜将永远不能破解。 此地是济南的三官庙村,数年前村民们清理池塘,看到了淹没于水底的古墓。它形制别
一 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玩耍过的地方,如今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泊——对于一个当时还没见过大海的孩子来说,海也不过是眼前这样了。慢慢地,随着采煤塌陷,水上又出现了很多岛。我那儿的夏天,会游泳的孩子每天都不想回家,他们会游向那些野岛,一直在岛上玩到天黑。据说,岛上没有路,除了树下的小块土地,大半的岛像个筛子似的,露着湖水。听去过岛上的孩子说这些时,我总是十分着迷。那些岛真神奇,不时被淹没,不时又从另一处
我在村里辈分最小,小时候,村里有那么几家,我要叫老老老爷爷。按我们这里习惯,曾祖,就要叫老爷爷;曾祖往上一辈,高祖,要叫老老爷爷;再往上一辈,要叫老老老爷爷。这样实在太难叫,于是就统统叫作老爷爷,曾祖以上,就不再加“老”了。 高祖的上一辈,也就是太高祖吧。我们这个家族的排辈,太高祖是“彦”字辈的,高祖是“世”字辈的。 庄上这个太高祖,我小时候记得,二十岁离家也还记得。他那时也不过四十多岁。他的
开元十九年(731)冬天,已过而立之年的李白还在洛阳龙门一带醉酒晃荡,写下《冬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之后,慨叹愤懑之情犹未能已,接着又写下以古乐府相和歌辞《梁甫吟》(又作《梁父吟》)为题的杂言歌: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壮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
一 2023年春季,我几次去林中移植一些野生植物,栽种到自家的花盆里。 我让阳台植物像在森林一样野性生长,不刻意翦除或扶持任何一种。从林间移来的野生植物,以及邻居给的小葱种子,还有孙子在学校自然实践课上领来的番茄幼苗,全都栽植、播撒在二十多个花盆里。不分先来后到、身份尊卑,它们在花盆的有限空间里爱恨情仇,你推我搡。我希望阳台成为一个身边的森林。 每种植物具体生长过程和生命之美的呈现有所差异。
穿过一场秋雨 这是入秋后第一场淋漓的雨,迅速加深了秋意,漫无边际的寒凉透过皮肤,在我的骨头之间潜伏下来。那时我独自在山野间游荡,看见灰白的雨雾笼住起伏的冈峦、田畴和远方的镇子,天地间都是淅沥的雨声,仿佛有人坐在云上哭泣。进入关隘似的山门,雨声就更纯粹了,无边、浩大。雨打在野花(这个季节开放的,大多是贫寒的小花)的花盘上,使之微微摇晃;雨打在丛林的叶子上,射落几枚黄叶;雨打在水洼里,溅起些刹那生灭
春·人间幸有蓑兼笠 西湖的春天就是一幅画,哪位画家来了,都要画上几笔。西湖的春天就是一首歌,斑鸠“咕咕”是一首歌,杜鹃“不如归去”是一首歌,提壶“有钱买酒喝喝”也是一首歌。风声是一首歌,鹤唳也是一首歌。西湖的春天最像一首诗,白居易来一首,苏东坡又一首,皇甫涍再一首。上千年,多少个诗人来了又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古的今的、有名的没名的。被反复吟诵的西湖的春天,像一首唱不完的诗,在又一个春天里,蓬
一 跟着别人的脚迹,我走进了墓地,又跟着别人的脚迹,来到了你的墓边。那天是个半阴的天气,你死后我第一次来拜访你。我就在你的墓边竖了一株小小的花草,但,并不是用以招吊你的亡魂。只是说一声:久违。我们踏着墓畔的小草,听着附近的石匠钻着墓石或是碑文的声音。那一刻,胸中的肺叶跳跃了起来。我哭着你,不是哭你,而是哭着正义。 1937年3月,萧红从日本回到上海,由许广平先生引领着来到了鲁迅墓前。她写下了这
朱熹与陈亮的“王霸义利”之争,是中国学术史的一个热点,至今依然有光芒。学术问题毕竟沉重,二人往还的手札,有正襟危坐的辩论,有个人交往中的“讨价还价”,有彼此的埋怨,有理性的拒绝,当然,还有他们之间没有画上句号的学术争鸣。这些鲜活甚至有点戏谑、俏皮的细节,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朱陈。 他们是在浙江相识的。朱熹在绍兴十八年(1148)三月中王佐榜第五甲第九十名,准敕赐同进士出身,开始在江西、福建、浙江
平安散 子弹壳?鞭炮?笛哨? 它们实则是瓷质小药瓶,本应一头链接药粉疗救病体,现在它仍然活着,穿过几百年的时光,来到我的案头。当下,是成人的观赏、把玩、淘乐使它复活,釉水闪亮着人性美善的灵光,温润的人文火苗。 我想象着瓷的生命流程。从高岭山矿区出来,水碓舂细,淘洗,除去杂质,沉淀,由是炼成了泥团,摔掷于辘轳车转盘中心,随手法的屈伸收放,拉制出坯体模样,晾至半干,覆放模种上,均匀按拍外壁,脱模
一 在绵绵梅雨季,白裙子与蓝绣球的绽放,使心底的幽闷随雨后几阵凉风终于遣放了出来。 绣球花在日本被称为“紫阳花”。日本之美,八成是唐宋的美。紫阳花的名字,按平安时代的歌人源顺援引,当是从唐朝白居易的诗中来: 何年植向仙坛上,早晚移栽到梵家。 虽在人间人不识,与君名作紫阳花。 虽然有考证说,白居易所言紫阳花并不是绣球花,但日本人执着地以讹传讹,坚持叫绣球花为紫阳花。 日本的很多寺院周围遍
一 江还在流着,只是没有了船工号子,一条小船被拉在岸上,里面装了土,土里开了花儿。好大一船花儿,迷茫又灿烂。 门前洒着阳光,窗上开着微笑。你把早晨濯洗得那般光亮,盈盈地站在涪江边上。发很长,看不到瀑的末端。多少年就是这样吧,对着一江春水,慢慢地梳理和享受。 一位老者,坐在门口削着竹篾,锋利的刀在朴拙的手上说话,川粉样细长的竹条儿是欢快的语句。削这些物件做何?原来是做龙!节日里翔舞的图腾。
我的火车处女行,发生在五岁那年,1972年,我祖母带着我从辽宁去黑龙江探亲。我不知道五岁的人是不是都已有了独特的感觉和记忆,反正我是没有。我没有记住那次探亲过程中的好多热烈或温馨的亲情细节,它们都是祖母后来复述给我的。但我记住了探亲之旅中的一个动感画面——那是九月初秋,火车车窗外开阔着连绵无际的广袤田野,即将成熟等待收割的青纱帐里,高粱和玉米都直直挺立着。火车向前行进,擦过叶梢嚓嚓地响,它们迎着我
一 司机说,一般的司机都不愿意开车到这山上,这次是破例了,曾经有车翻下去。我看了一眼窗外,坡很陡,且带拐弯,心里掠过一丝疑虑,下山时怎么办? 把笨重的行李箱费力推上斜坡,那封信就搁箱子里,信不是写给我的,是次仁多吉托我交给一位叫小夏的女孩。在登记处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吸水地砖表面粗糙,很干净,没有反复踩踏过的痕迹,再喊了几声,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出一个女的,很年轻,把我安排到贵宾房。 能在这里遇
在塘河上时,有人发微信红包,船一晃,红包没了,没抢着。船其实行驶平稳,天气风和日丽,一边的岸上是改革开放;另一边是万千田畴、林木葱茏。正是岸上瓯柑成熟摘果子的季节,我们沿河见好几艘果农的民船满载而归。由于摘采柑橘需要人手,船上载乘的人员,男男女女也多。中午时分,广袤的南塘河清风习习。水面波光粼粼,似乎有意让人嗅闻到新摘下的果子香气。手机上的红包没抢到,定睛想想,八成是自己的手有点抖,在船上没举稳。
行至田端 田端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文学遗址了,但好歹曾经是一处文学胜地,气场遗韵还是在的。那里还有一个叫“田端文士村”的纪念馆。于是,我把田端纳入了2017年夏天在东京的行程之中。 乘山手线,从莺谷至田端,四站。到了田端站一查,发现纪念馆就在车站旁边。 明治二十二年,东京美术学校(现东京艺术大学)在上野开校。田端当时还是乡村,为东京的偏远之地,房屋造价和租价均十分低廉,而上野到田端的船运又很方
风铃,是屋檐的玉佩。 王勃是怎么想到的呢?他那句“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不一定是在写风铃,但我觉得是。屋檐凌空翘起,挂着风铃,风过有如舞者退场留下环佩余音,如果是还没醉得不成样子,又时常对世事抱有莫名悲观感的人,就能体会到这是一场歌舞最意味深长的时刻。 风铃是魔法事物。高楼佩玉,有风自鸣,赋厚重以灵动,是一颗悬空吟唱的心。 除了惹风,还惹“东西”? 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风铃情结,